十方缘义工姚桂红
第一次听说“十方缘”是在十个月前，当曹淑琴大姐向我们全家提起的时候，我们知道这是个专门为临终老人服务的公益组织......过后我从网上查了查，对此有了多一点的了解。虽然我一直热心于公益，但我一直惧怕“死亡”这个字眼，当然也就没有胆量去面对临终或重症老人这样一个群体——尽管以曹大姐的为人推断，“十方缘”至少应该是一个很值得我去了解的组织，但想想过去四十多年我看到过的那些“死亡”......哦——我避之不及。
从我记事儿起，就经历了亲人、邻居、直至多位初中同学正常的、非正常的离世，我只知故去的人就那么静静地走了，留给他们亲人的，除了撕心裂肺的痛哭、就是无尽的哀伤......我二十多岁时，看到母亲不紧不慢地絮着棉花，坦然地、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缝制“寿衣”时，我会莫名地悲伤，继而气恼，直至想阻止！而母亲却笑呵呵地解释：“都这样啊（的确，我们山东老家有这样的习俗，到了一定的年龄，自己给自己做寿衣），越是这样，才越能长寿......。”我无从考证这番话的真假，我认为妈妈是宽慰我的，我真的很佩服母亲对“走”的那份淡定！！！就在去年夏天，我跟大姐通电话时，无意中得知大姐在做她和姐夫的“寿衣”——天啊！我浑身一震！我的眼泪要出来了。我自幼患小儿麻痹，拄双拐，是大姐和姐夫照顾了我十年，从小学开始，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他们。十年的日日夜夜情同父母！我匆匆挂断电话，像挂断了“死亡”！大姐和姐夫都是新中国的同龄人，真是红旗下长起来的人，一位是会计师，一位是教授。我理解不了大姐的行为，我也不想去探讨这个话题。
所以当我知道了“十方缘”却不去做进一步了解，不是没兴趣，是没勇气！
第二次听到“十方缘”是今年8月，还是从曹大姐那里。大姐要去参加“十方缘”的一个会，问我可不可以带儿子去看看，我欣然应允。
一是我从不排斥儿子参加社会活动，能有这么放心的人带他出去长见识，真得感谢上苍的眷顾；二是不能因为我对“死亡”的理解的局限，而禁锢了儿子的认知。
有几件事给我印象很深：那是2006年5月我母亲去世的时候，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。在母亲脊背上长大的我，不能原谅医院ICU里明显失职的医生，也不能原谅自己。
儿子那时四岁多，在从殡仪馆安放完骨灰回家的路上，我一直在哭，但抱着他我又不敢大哭，他问我：
“妈妈，姥姥去哪儿了？”
儿子是见了姥姥最后一面的，听我爱人说我妈当时还说：“医院这么多病菌，孩子那么小，带他来干嘛？快走快走！......”
我不忍伤到儿子，想了想说：
“姥姥在天上。”
“那姥姥能看见我们吗？”
“......能吧？！.....”
“那姥姥能看见你哭吗？”
“......”我哭得更狠。
“姥姥看到你哭，会不会也跟着哭？”
我无语，眼泪也没了。
那一刻，我至今记忆犹新！
还有一次，我给他讲完故事，他该睡觉了，我刚要起身离开，他却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：
“妈妈你下辈子打算当什么？”
我当时一愣，脑子飞速在转：我虽然腿不好，但我过得蛮好的呀，这么多年的努力，无论是家里家外，感觉真的挺好的呀！难道给儿子留下什么阴影了？
“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？”
“不为什么，就是想知道你下辈子想干啥。”儿子一脸认真。
我重新坐下来，想了想：
“下辈子还做你的妈妈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有很多妈妈做的不好的地方，妈妈没法再改了，下辈子就不会让它再犯了。”
儿子头一摆：“您肯定记不住。”
“谁说的？我一定记得住，我使劲记！”
儿子欠起身认真地对我说：
“您这辈子记住上辈子的事儿了吗？......所以您下辈子肯定记不住这辈子的事儿。”
崩溃！崩溃！其时那时候我就意识到：要珍惜当下！
鉴于如此众多的事情，等等等等，我愿意让儿子对此了解更多！
儿子从“十方缘”回来后，兴高采烈地给我讲了很多，讲那里的人虽然都叫“老师”，但都特和气，跟他们学校的“老师”是不同的；讲开会时他也参与了分组和讨论，发言时还被夸奖——他以为他是小孩，他说的话不会被重视呢！我问他最感动的是什么？他说了一个视频上的事儿：老爷爷得了老年痴呆，在和成了年的儿子一起吃饺子的时候，抓起饺子往兜里装，说要给儿子留着——他只记得他儿子小时候的模样！
儿子说他当时就哭了。他扑过来抱着我说：
“妈，您可别得老年痴呆啊！您可得认得我啊！”
我也快哭了，但逗他：
“那哪有准儿啊！......”
“那咋办？”
“咱不是有暗号吗？到时候你用暗号提醒妈.”
“那暗号您可千万别忘了啊。”
那是他小时候我们玩游戏常用的——只有我俩才知道!
嗯，记住，记住，一定记住！
那天曹大姐还送了儿子很精致的“十方缘”的笔记本，因为封面上“在爱中行走”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，随手一翻，哇，句句暖心、字字珠玑。于是和儿子用两个晚上的时间，一人一篇将这本笔记本上所有人的话统统朗读了一遍，感觉真好！
在随后的日子里，我常看“十方缘”的网站，并关注了“十方缘”的微信，每有新内容都看，灿烂的笑容、温暖的故事贯穿始终，这为我更新了一个理念：原来陪伴老人可以如此美妙！慢慢的，一段时间后，我就想去参加培训了，而且还挺迫切。
为了将就儿子的时间，我们选了9月19号去培训。头天晚上用“滴滴”拼好车，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地从石景山直奔大兴。
培训开始，无异于其他培训，但当进入类似情景体验的时候，我便不能自已。
感谢王晓敏老师特批我和我爱人做搭档，我爱人平时在公共场合就不爱说话，因为那天要给我推轮椅，他不放心儿子，所以陪我们娘俩去的。
他那天一言不发，我尴尬，他更受罪。刚开始我跟我爱人在一组体验，我还挺不好意思！当柔柔的音乐响起，我还笑嘻嘻地对他说：“我当义工，你当老人，让我今天陪陪你哦。”还看了一眼别的小组的搭档是咋样的，当时就是怀着一种“过家家”的感觉，觉得不好意思、但挺好玩。
在陈慧老师轻声细语的引导下，我慢慢放松了自己，并且按要求用两只手握住了我爱人的一只手......我闭上眼睛，想象着眼前的爱人已是七八十岁、须发皆白、牙齿尽落的耄耋老人，想象着爱人已口不能言、耳不能听、眼不能看......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，我受不了，我总觉得我们还年轻着呢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我都记得，傻乎乎、呆萌萌的他，个子不高但还挺精神，虽然结婚20多年了，可觉得还没过多久，小伙子咋就变成老人了呢？不但他老了，到那时我也老了呀！那时候我俩岂不就剩回忆了？！那么这辈子哪些是我能想起来的呢？
我想起我们领结婚证前我问他：我病了你能照顾我，你想过你病了我怎么照顾你吗？他想都不想就说：我身体好着呢，不会病，你陪着我就行了。而我当时还说他没脑子、不现实......
我想起我们结婚不久，谈起“老了”的问题，他说到老了最好你先“走”，这样你不受累。我当时就恼了，说刚结婚你就说“走”的事儿，还让我先“走”，你真行！他说我把你伺候走你不受罪，而且一大堆事儿你不用管，要不多累！我反问：那剩你自己了咋办？他说爱咋办咋办呗，反正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了。他倒想得开！我知道他是好心，但还是不爱听，说：“得得得，还是你先吧。并为此记恨很久......”
我想起我上夜大两年半的无数个夜晚，无论冬夏、雨雪，他下班后总是骑着自行车在夜大楼下等我，然后我开摩托车、他骑自行车一起回家。看着一辆辆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的汽车，我感叹：啥时候我们也能买上汽车呀！他指着被我们超过的一辆老爷爷骑车、老奶奶坐在后面的三轮车说：“汽车不敢说，但到咱俩老了，我肯定会像他们一样天天带你遛弯。”我大声说：“哎呀，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哄哄我呀？！”他说：“嘿嘿，我只说我能办到的。”的确，20多年来，他从不对我画饼充饥......
我想起在我左眼几近失明、又累及右眼并不得不辞了工作时，他对我没有一丁点儿的改变，要知道，腿不好是结婚前的事儿，可这眼又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，但那时，他的言行真正感动了我！此后，我不再一门心思去干所谓的“事业”，然后机缘巧合，生了儿子，而那时我同龄人的孩子都八、九岁了......
我还想起了我母亲两次摔骨折卧床都是他伺候的......我想起了太多太多，可这20多年，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，跟他面对面、手拉手地坐在一起，心对心地呵护过他。我想他老的时候，如果真听不到、看不见了，我可怎么让他知道我的心啊？！如果我那时候不能说话了，我怎么告诉他呀？！我要到那一天再做这些事，那可就太晚太晚了！
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啊、流啊......真就觉得老了一样，真就觉得说不出、听不到一样，有害怕，但更多的是愧疚！
没孩子时忙工作，有了孩子顾孩子，不呵护自己，也从不呵护眼前这最亲最近的人，而且还总是对他不满意。我们最经典的一次“吵架”就是我说他：“你也就是老公，要是员工早被辞了！”他反应出奇地快：“你也就是老婆，要是老板我也早就不伺候了！”我当时就被噎在那儿了，接不上话茬儿，这在以前绝无仅有。
此事我虽然反思了，但很快当成了花絮，呜呼，我一直忽视他！
所有的所有，像过电影一样再我脑子里清晰地播放，一幕又一幕，就像发生在眼前！
感谢“十方缘”，我以前真的没这样总结过我们这20多年的家庭生活，虽然好喜欢“平平淡淡才是真”这句歌词，但我从不把目光放在这平平淡淡的日子里，而理由总是冠冕堂皇、千千万......
我还是哭啊、哭啊，控制不住，陈老师说的啥早就不知道了，爱人的另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，攥了攥，我知道他在安慰我，我也把他的手攥紧了。
分享的时候，我还是从情绪里拔不出来，以至于说了没几句就又泣不成声，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。哦，算了，最后干脆不说了，五味杂陈，哪是一两句就说得清楚的？还好，别人不清楚没关系，自己明白就好！好在我们都还没老，还都能做、能说、能听、能看，还有机会尽量弥补、好好享受......
我很奇怪我那天会那么失控（事后我爱人和儿子都说我那天把他俩哭毛了），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，别说在众人面前哭得语不成句，就是做梦哭都憋醒了哭不出来。
我为此害羞了好几天。现在想起来还纳闷：咦？咋会那样呢？但如果再有一次，我一定要再多哭三分钟！因为那次有点欠缺，真没哭痛快——原来哭也可以这么酣畅淋漓啊！
想起来真惭愧，起初去“十方缘”的初衷是想让公益活动成为我们家业余生活的主旋律，且希望把呵护老人心灵的技术带到工作中，去惠及更多的残疾老人，没想到一开始就被“十方缘”呵护了一把！这就是“十方缘”所倡导的，要想呵护好老人，首先要呵护好自己和家人的真实体现吧！
这就是初识“十方缘”带给我的——反思自我、呵护所有！
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、是皮毛，但就是这开始、这皮毛，吸引住了我。我愿意在此学习成长，我会由此改变，我的爱人、儿子也会由此幸福更多！
感谢“十方缘”！
爱和被爱的感觉——真好！
2015.11.23
图：姚桂红和她的儿子